这张照片到底好在哪里

无为307

所谓『好』，在很多地方是永恒的。但在很多地方，就不是永恒的。尤其是艺术评论。
艺术评论的精髓，在于将艺术品放在具体的艺术历史中做评论。这一点让很多普通人感到困惑和愤怒。他们认为，好的东西就是要永远好，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东西，明明『看上去』不太好，却被奉为经典。
其实原因就是一个，「好」的标准在于「新」。这个「新」不是相对于现在的「新」，而是相对于作品所处的那个历史时代「新」。
这张布列松的著名作品取自他的个人影集《Images à la sauvette》，法语意思为「慌乱、偷摸之下的影像」，但是在英文版出版的时候，被合伙人改成了《The Decisive Moment》，汉语就变成了「决定性瞬间」。以至于很多人认为，这个跳水而行的人，正在做出某种「决定」，是一个有因有果的「决定」，此决定产生了后果。
但后果在哪里呢？没有。
这里的「决定」，准确的意思是「深思熟虑」，是指摄影师选择按下快门的一瞬间，是镜头前一系列运动事物最具生动性的一瞬间，换句话说就是「最具拍摄价值」的一瞬间，往前往后的价值都不好。
所以真正的价值就是摄影师。一般人无法把握这一瞬间。这就是决定性瞬间，决定性是拍摄者，即摄影师，而不是画面中的人。
但其法语的原来含义则更加准确。其实所表达的更具有生活玩味的气质，那不是一种客观的记录，也不是一种理性和冷静的价值判断，反而是带有生活的意义，一种热爱与审美的意义，一种湿漉漉的暧昧。当然，英语版本早已深入人心，反而丧失了布列松的原意。
布列松是对拍摄者带有暖意的。但「决定性瞬间」带有一种凉意。
但是，但是……凡事就怕说但是。
这个价值是有历史性的。要知道，在摄影历史的早期，摄影是一个不能大量生产且毫无成本的东西，你需要胶卷，你需要装片，你需要准确测光和曝光；固然布列松有一个徕卡轻便相机和 50毫米标准镜头，但是你不可以像现在手机一样，随时随地可以产生成千上万张曝光正确的电子照片。
照片的数量通常与照片的质量成反比。当你可以以每秒钟几十张的速度拍摄场景的时候，你完全可以在后期自由选择「决定性瞬间」，你有完全无限量的容量，毫不吝啬几无价值的废片。这个时候，摄影师的价值就不在选择决定性瞬间了，摄影师就是一个粗糙的记录者，一切都变得如此廉价和毫无意义。
在这个时候，普通人看到布列松的这张著名照片，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：这有什么？这经典在哪里？
可以说，这种观点一部分对，也一部分错。因为「好」若无历史价值，就无所谓评论。尤其是现代艺术评论。这是一套上下文密码，只有通晓艺术史的人才明白评论家在说什么，普通人则会被激怒。
因为在那个时代，能够精炼，准确把握拍摄对象与审美，能够通过图片传达自己的观点与信息量，是独特的，是值得鼓励的。但放在现在这个时代，就无法描述了。



杜尚的这个小便池，价值在哪里？没有艺术史的上下文，毫无意义。
所以，普通观众若想真正的了解艺术，要离开自己的舒适区。不要觉得现代艺术毫无意义，不要觉得经典毫无价值，因为如果你认为你不是傻子，你就不要轻易觉得别人是傻子。